法国同性恋电影《喜欢,轻吻,快跑》(Plaire, aimer et courir vite,2018)
“1984年的盛夏,纵情纵欲的欢乐时光,在一夕之间变色。”泰西内的《爱滋味》(Les Témoins),讲述一个青春期英俊的男孩马努来到巴黎寻找爱的快乐,并最终感染艾滋而死去的故事,并因此而带出了一个更大的纷争而复杂的同性恋世界。《爱滋味》很容易让人忘记里面很多和主线索情节不相关的情节:比如青春期男孩马努和他姐姐两个人的亲密关系,并两个人住在红灯区一家廉价旅馆;姐弟住在红灯区的时候,能够经常看到那些友好的性工作者和他们交流,并成了朋友。警察对红灯区性工作者的骚扰,成了电影的一部分主题。群体在割裂,预示着社会上的隐性群体的不公平遭遇,并即将陷入毁灭性的打击。在泰西内的电影中,社会性的批判,一直都是他的电影深入现实的触角。有时候,甚至会喧宾夺主,成为爱情酝酿的冰冷的现实。
青春期男孩马努这时候的感染HIV的现实,就是发生在这样的背景下。他喜欢上的警察Mehdi就是权力世界的一员,而且还是一个深柜。在泰西内设置的冰冷现实中,其实更加冰冷的,是爱情食物链。遵循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爱情食物链无法做到让正确的人彼此相爱。于是,爱情世界的弱肉强食,就发生在了同性恋圈子中,显得更加让人无力。那个同性恋医生Adrien对马努说:“同性恋可以接受不同阶级,种族,信仰的不同,一个真正的大熔炉!唯一的禁忌就是年龄。”不仅仅是年龄,还有美和丑的巨大隔阂。马努的确是这个圈子人人都在争夺的对象,这在泰西内的世界,从来都是严肃的。
安德烈·泰西内的同性恋电影《爱滋味》(Les Témoins,2007)
《喜欢,轻吻,快跑》中悄悄转换了这个人设。奥诺雷并没有忽略美与丑的世界隔阂,也没有忽略爱情食物链的残酷性,像雅克的爱情,他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前男友回到自己的爱人身边,并死去。而雅克身边设置了一个类似于医生的角色,是一个时尚杂志的记者,他或许就悄悄地深爱着雅克。但是奥诺雷改换了冰冷的色彩。唇枪舌剑的政治对峙没有了,一个人人争夺的青春期男孩的角色,爱上了一个中年患HIV的作家,让冰冷的爱情食物链变成了同性恋人文主义。人物之间的谈情说爱,都是具有哲理性思考的话题。城市空间和距离,容纳了同性恋世界的历史叙事。艺术审美代替了现实描述。而且,电影还试图掩盖HIV带来的悲剧和死亡气氛,无形中舒缓了隔阂。
奥诺雷设置了两场街边的做爱的戏码,大概为了附和《爱滋味》中马努夜晚寻欢的群戏。可是,奥诺雷在第一场街边寻欢的群戏中,巧妙戏仿了《爱滋味》的主题。有人试图勾引一个帅男孩,帅男孩走开,于是这个人和Arthur开始互动。那个帅男孩只好回到自己的车中。在圈子中,爱情食物链是残酷的,但是一定要给自己给自己寻欢作乐的机会。《喜欢,轻吻,快跑》中第二场寻欢的群戏,是在塞纳河旁边,这时候雅克已经预见了自己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他在刻意回避前来巴黎找他的Arthur。雅克最终露面了,他们在巴黎塞纳河岸边尽情地释放自己的欲望,正好迎合了《爱滋味》中即将死去的马努“死了都要去做爱”的主题。
《爱滋味》中马努和警察之间隐蔽又浓烈的爱情,在《喜欢,轻吻,快跑》中被分割在了两个城市。陶醉与激情,因为地域的间隔,让同性恋爱,变得悠远而绵长。空间的分割,导致了历史的介入,同性恋史上的那些文化名人,才开始有了呼吸,并积极介入到现实生活,在Arthur和雅克之间轻缓释放。
80年代投射出来的热力和光芒的生命与爱情悲剧,到了《喜欢,轻吻,快跑》中,笼罩了轻柔的阳光。它并没有试图改变悲惨的结局,而是换了一种叙事的口吻,力图释怀。Arthur最后的那一番话,“做爱不会让人失去什么,只会得到更多”的话语,正附和了《爱滋味》中因为HIV即将死去的马努的最后挣扎,即使很快告别生命,他也要做爱。《爱滋味》中同性恋群体的浓烈而苦涩的生命和爱情,是靠局外人的纪录而产生的。同性恋群体的割裂,在那个充满危机与惶恐的时代,显得完全不可弥合。《喜欢,轻吻,快跑》中在试图弥合这一伤痕。Arthur决定去巴黎,而雅克决定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不要忍受生之屈辱。雅克对他的好友说:“不要再害怕作践美。”美需要温柔以待,却不是需要同样的美来供奉。《爱滋味》中同性恋医生Adrien后来遇到一个来自纽约的帅哥,来弥补他失去马努的遗憾。这与雅克对Adrian的告诫是异曲同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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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滋味》是明显的三段式,它彰显了时代的分层。《喜欢,轻吻,快跑》情节更加集中,但是三人行的那个夜晚,似乎在预示着Arthur最终会投向雅克的好友的怀抱。那场3P的戏很生动,也寓意深刻。它不仅深化了《爱滋味》中湖边的那个充满阳光的派对(在《爱滋味》中,湖边的阳光派对是前后照应的,世界仍旧是那个世界,人却出现了和解),而且还巧妙安排了雅克身边存活下来的人们的团结性。雅克的死,把Arthur,雅克的朋友Mathieu和雅克的儿子Lulu,最终会聚到一起。为什么不呢?毕竟Arthur主动要求三人同床。死亡不会是无谓的,它的存在团结了身边那些爱过的人,凝聚成一种更加强大的力量,彰显着这个群体的存在。泰西内对于现实冰冷的反讽没有了,代替了奥诺雷的爱的温情与哲学力量。在爱情的食物链中,每个人的爱的世界都是失落的,这时候因为HIV的出现,就更显得充满诅咒而具打击性。《喜欢,轻吻,快跑》在处理起爱情来,充满了回旋的余地,爱情不再是残酷,而是充满了谅解和另一种可能性。
《喜欢,轻吻,快跑》在讲述同性恋的传承力量,它同时也在传承《爱滋味》的主题。《喜欢,轻吻,快跑》并没有上升到戏仿《爱滋味》的程度,但是它改写了后者。同样是HIV的题材,《喜欢,轻吻,快跑》在电影中丝毫不提及这个词汇,就仿佛这个病已经和其他的疾病一样,不需要刻意指出名称。在法国这样一个文化成熟,并用艺术互相致敬的国家,电影的含义显得尤为多样而复杂。电影以一种后平权年代的口吻,追忆并改写着上世纪80年代的同性恋与艾滋病的爱情故事。虽然,《爱滋味》将故事的叙事口吻放到了一个已婚同志的妻子Sarah身上。《爱滋味》这部电影遂为妻子在影片中所写所思的影像,用她自己的话来讲就是「见证着青春期男孩出现在他们之中」的记忆影音,一个让幸存者能够重新拥抱生命与确认自身价值的时代印记。
两部电影在同性恋哲学上的传承是有意识的,所以《喜欢,轻吻,快跑》中雅克与Arthur之间有仿佛穿越了时空的电话教育,里面充满了同性恋的历史名人;他们有具有启迪和诱导行为的信件,呼吁Arthur从布列塔尼到巴黎来;三人派对的秉烛夜谈,那些对于同性恋群体所开启的性爱方式的致敬;还有巴黎城中那些历史文化名人,他们无一不在同性恋世界中对同性恋文化增砖添瓦。从《爱滋味》到《喜欢,轻吻,快跑》,我们能够看出法国人在主动地构建一个同性恋文化之塔,不断对其痛苦的历史,进行诗意的观照。一切痛苦都不是无谓的,但是一切痛苦都势必要写成诗,萃取出哲学,并名垂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