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很长,涉及的时期很多,讲的是戏子的故事,反映的是历史的浮沉,即由具体的人物命运、性格变换看大时代背景下的各中人物命运,所产生的启示与思考,自然是由我们这些观影者自己去感受。
从头到尾看完后,太阳也快落山了,于是开始单曲循环张国荣版的《当爱已成往事》,歌曲开头是唱段是电影里出现过的原声,看过电影后再来听一遍,倒真的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想了一下,我决定以人物分析的形式来写我的这篇“观后感”。感觉自己不可避免会剧透,所以没看过又反感剧透的朋友,还是自己先去看一遍,再来和我一起讨论吧。
段小楼
“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
电影看到最后,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会和我一样发出不解的叹息:小石头怎么就这样了呢?
曾经那个练功时悄悄帮小豆子踢掉压腿的一块后砖,被师父发现后一面“鬼哭狼嚎”着受罚挨打,一面冲着小豆子挤眉弄眼的小小石头;
那个在小豆子打算跟着小癞子逃跑时,那个流着眼泪大喊着“滚吧”的小石头;
以及长大后那个有脾气有血性,不迎合有头有脸的袁世卿,亦反感给日军唱戏的段小楼。
这一层层的人物性格累积,到最后却变成了那样,是我明知是时代、是命运、是外界的推动,却也忍不住悲叹责怪的。
段小楼是戏班子的班长,他也是爱戏的,开头戏班子街头表演,中途有人逃跑,对表演不满意看客随即也出来砸场,揪住师父的领子质问。关键时刻,是段小楼亮出自己的“绝活”——板砖拍脑门,才平息了观众的怒火。
小豆子当着梨园经纪人的面,还是唱错了思凡那两句词时,眼看着举荐无望,是段小楼流着泪,用烟斗狠命撬进自己一向护着的师弟嘴里,最终使他改口,改变了戏班的命运。
即使是后来妻子菊仙让他别再唱戏,替他管家收账,他也仍惦记着唱戏,惦记着霸王别姬。
但是正如他对师弟小豆子所说的:“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两人的不同性格与对戏及人生本质的看法,加之大环境的推动,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他知晓师弟入了戏,他知晓师弟对自己的感情,亦知道师弟为将那象征二人情感的宝剑送至他手里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他心知肚明,却囿于世俗,只得装聋作哑,说师弟是“不疯魔不成活”。
这些我能够理解,不过是性格不同,入戏的程度不同罢了,后来的他还是能在师父面前为维护师弟而脱裤子受罚,帮助师弟戒掉烟瘾重拾戏服,那份师兄弟的温情似乎从没有变过。
但是最终,也是他,准确地将利剑插入师弟的胸口,插入爱他的妻子胸口。那一刻,看着慌乱的他,疯魔的他,将戏服连同宝剑如恶臭垃圾般一同丢入火中的他,我却无论如何也捉摸不透他是在演戏,还是只求自保了。
只能说大环境面前,人性是经不起折磨的。段小楼的选择,也是一种无奈的屈服罢了,我们作为未曾亲身经历的看客,会想着“要是我绝不会这样”之类的话,但当真的面临如此境遇,各种是非,或许又说不清了。
时代让人看清,威风凛凛、具有英雄气节的楚霸王,终究是戏中人物,戏唱完了,日子还得过下去。
菊仙
“往后啊,我跟你太太平平过日子,不唱戏了”
一开始会觉得菊仙是个很有计谋手段的女人。她原本是花满楼的头牌,不知道是真心爱着段小楼,还是憧憬平凡而幸福的家庭生活,便果断自己赎身恢复自由。跑到戏园后台,当着众人的面说跳楼和喝定亲酒的事,使得段小楼接纳她并成为夫妻。
在丈夫被日军抓走后,她假意向与她怄气而无动于衷的程蝶衣许诺,自己会离开段小楼,回到花满楼。然而事后又反悔。
后来程蝶衣被抓,经纪人那爷和段小楼都求不动的袁世卿,也是菊仙拿着宝剑三言两语暗含威胁成功说动。
但是看她身为段小楼的妻子这一面,发现她其实也只是个普通的渴求平淡、幸福生活的女子。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希望丈夫不再唱戏,与自己过安生日子。她希望丈夫与程蝶衣不再有瓜葛,大概一面是清楚程蝶衣的感情,有“消除一切可能”的意识,一面清楚程蝶衣的性子,觉得在他身边早晚会出事。她所体现的心机,不过是为了能拥有一个细水长流的幸福家庭而考虑。
看到后来我知道,她是爱段小楼的。这并不是从她每一次直接或间接提醒段小楼不要乱说话惹祸上身的表现看出的,每一个稍精明谨慎的女人都会如此。是在她没了自己的孩子后,将戒烟中极度痛苦乃至呼喊妈妈的程蝶衣拥在怀里时,在她穿上红嫁衣望着镜中的自己,对段小楼说着将来的计划时:丈夫不再唱戏,自己生俩大胖小子,太太平平过日子。
最浓烈的,还是最后当她亲耳从丈夫嘴里听到“妓女”,听到他不爱她的话,她缓缓抬起头,隔着火光看着被揪住领子、花了脸的丈夫。没有人逼迫,段小楼自己就先喊着从此要和她划清界限,一边喊一边环顾着四周,讨好地笑着,就是没有看对面那个眼里失了光的女人。
我想对于段小楼来说,这可能是一种出于自保的谎话,但是对于爱他的人来说,由他亲口说出的伤人话语,来不及去分辨各种复杂因素,就立即化为锋利的匕首,准确刺中软肋。
就像生活中,最难承受的往往不是敌人的辱骂嘲讽,而是至亲至爱之人的冲动气话,不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在自己看来就全当真了。
或许在某种程度上,菊仙和程蝶衣一样,都入戏太深,执着地陷于一个角色之中,不疯魔不成活。在他们眼里,哪管什么世俗变迁,什么命运推动,他们只相信,只要那个人从一而终,“戏”就能一辈子唱下去。
程蝶衣
“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小豆子即程蝶衣。
那个被同样是“下九流”出身的母亲切断多余的第六根手指后送进戏班子的小豆子,自小就有一身傲骨。他看人的时候,身子挺拔,目光是微微侧着的,闪着倔强的泪光。有小孩嘲笑他是“窑子里来的”,用脚去挑他的被褥,他一把抓过,三九寒天,却不带一点犹豫地扔进了火盆里。
小豆子的几次流泪,都让我印象深刻,眼睛倔强地瞪大着,盈满清亮的泪水,脸上是长长的泪痕,不发出一点声响。现在再回想起来,满脑子都是袁世卿的那句“一啼万古愁”。
小时他唱思凡,总是会唱错:“小尼姑年芳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即使被师父毒打也没有改过来。直到他当着经纪人的面依旧唱错,师兄小石头流着泪拿烟斗在他嘴里狠命地撬着,他才终于入了戏“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自此,不疯魔不成活的程蝶衣出现。
他的一些遭遇真的令人不忍细想,但在他眼里始终有光,他满心以为自己能和师兄唱一辈子的霸王别姬,师兄的一句“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却兜头浇下。但此时的他并没有就此绝望,大概是因为在他心里,都是那个叫菊仙的女人出现,破坏了他和师兄的关系,都是这个女人的错。
他的傲,体现在他对于戏与人生的认识,他始终想着要和师兄唱一辈子的戏,其他的,不去想便可。所以即使师兄成亲,有了妻子,他还是拿回了那把宝剑,扔到他面前,期望他守住一辈子的承诺。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一辈子和师兄所说的一辈子,从来就不一样。
最后亦是师兄轻易说出最扎心的话时,他才真叫绝望了。镜头下程蝶衣妆容有些脱了,那一刻,大概他内心的一辈子也消失了。
曲终人散,相互追随的楚霸王与虞姬,终究只是活在戏里,抵不过复杂多变的世事摧残。
但内心免不了叹息,段小楼为何口无遮拦,把什么都说了,是环境在逼他吗?或许是吧,参考他在空旷无人的大厅接受“批斗”的那段,或许他是担心自己无心的一句话被身边人作为把柄,与其到时候被动挨打,不如趁早把能说的都说出来,这样自己给人质问的机会也就少了。
如果这样分析的话,那他还是为了自己吧,在那个年代,苟且活着并不是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保命要紧,再多屈辱与背叛,其实也都是为了努力活下去吧?
或许他是这么想的,又或许不是。
但后来菊仙上吊自尽,段小楼喊了两次她的名字,声音撕心裂肺,有种崩溃感,听得人心颤。随后他和赶来的程蝶衣扭打在一起,我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是发泄爱人逝去的悲伤与痛苦?还是表达对蝶衣的谴责与愤怒?是否会有对自己言行的一丝后悔?大概每个观众都会有不一样的想法。
好像有些偏了,写着程蝶衣,却总忘不了段小楼最后的那段话,那段令蝶衣疯魔,菊仙绝望的话。总忍不住想,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是心里在想什么。
人性之复杂,永远都没有定论。
这样看来,程蝶衣真的纯粹许多,我喜欢看他倔强挺立着、无声地流下哀伤的一滴泪。亦记得那个经典场景,他前倾靠在椅背上,望着师兄,激烈而哀切地说着:“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 一个月 一天 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只是被师兄以“疯魔”带过了。
电影中还有很多印象深刻的角色,比如为了糖葫芦而逃跑的小癞子,他和小豆子出逃后在戏园看霸王别姬,看着台上的名角儿泪流满面:
“他们怎么成的角儿啊,得挨多少打啊,我什么时候才能成角儿啊。”
或许是望透了自己没有天赋又将吃尽苦头的一生,这一次逃出回来后,他塞了满满一嘴的糖葫芦,吃个够后便上吊自尽了。
戏班子的老师傅,也是真正的入戏者,他大半辈子都为培养角儿而活,最后也是在一群徒弟面前唱着夜奔而离开的。
还有痴迷看戏的袁世卿,在文革中被批斗,要执行枪决,他本想迈着霸王的步子赴死,才一亮相,就被推搡着离去,像是一下从梦里跌回现实。
从盛午看到日落,结束后心里是一阵叹息。希望我们心底的那片纯净,尚未被变幻无常的世事摧残。尽管现世总会嘲笑天真之人,但是我依然相信关于一辈子的承诺。
最后希望大家听一听张国荣版的《当爱已成往事》,真的有种听程蝶衣缓缓诉说戏与人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