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声对范电影说,一秒钟太短,不够。再放一遍吧。
那年我对我奶奶说,93分钟不长,咱一次看完吧。
十七年前,在外省务工的爸妈往家里寄回来了两张光碟,一张是音乐剧情短片《世上只有妈妈好》,一张是张艺谋导演的电影《英雄》。
在这之前我是没看过电影的。
那时整个寨子有电视的总共也没几户人家。我家里虽然有一台,但是没有安装接收信号,便隐没在衣堆里了。
那年我八岁,到了上学的年纪了。每天天微微亮就起来生火煮猪食,猪食煮好了,奶奶饭也做好了。吃完饭便提着用麻袋做的单肩包上学去了。
学校在村委所在的另一个寨子,走到学校要翻过好几座山。山路崎岖,一会儿在山底,一会儿在山腰,一会儿又在山顶了。
每天都这样和寨上小伙伴一路嘻嘻闹闹越过山丘抵达学校,放学一起原路返回。早上所见是云雾缭绕,下午回来则是落日余晖。
冬天的时候冷了,把家里破旧的小铁盆对称地打穿两个小孔,用一根粗一点的铁丝穿起来,铁盆底下放一些烧着的火屑,然后在上面覆盖几颗自己自制的青冈碳,一只手提着另一只手烤着,一路上这样来回换。碳快熄灭了就拎紧铁丝做大风车转圈圈,这样转几圈火势又旺了。
到了学校就把铁盆放在课桌底下,两只手伸直靠近铁盆,身体弯曲靠着桌子上课。因为碳是自己用青岗树烧制的,不纯,所以冬天的教室里四处永远弥漫着青烟。下课了大家纷纷走出教室,于是整个操场便上演着铁盆大风车盛会。
这是我印象中冬天里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每天放学后,回来路上都要捡一捆柴背回家,回到家就去割猪草接着煮猪食,把猪喂了然后生火做饭,吃饭完已将近八点了。
收拾好碗筷,拿把手电筒便带着四岁的堂弟到寨上有电视的人家看电视。记得那时看的电视剧最多的是金庸小说改编的,那时知道了乔峰的豪迈,慕容复的阴险,杨过的深情,小龙女的美艳……
每晚看完两集,主人家就会说:“电视看完了,你俩兄弟该回家睡觉了。”
于是便带着堂弟,打着手电筒,在静谧的小寨路上,在月光的伴随下满足而又不舍的回家了。
第二天又是早起,上学,捡柴,割猪草煮猪食,吃饭洗碗,带上堂弟拿着手电筒去别人家看电视。
因为爸妈寄回来的那两张光碟,我终于得以在自己家里看电视了,准确地说应该是电影。
第二天就把电视机搬了出来,用毛巾擦得铮亮。
晚上,放入碟片,先放的是《世上只有妈妈好》,故事记不清了,只记得讲了一个孩子没有了妈妈的故事,当《世上只有妈妈好》这首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哭的稀里哗啦。母上大人,您这张光碟寄的不简单哈。
然后换光碟,我人生便第一次看了电影。
我该如何形容第一次看《英雄》时的感受呢?如果要用两个字来形容,那绝对是震撼。
说实话那时《英雄》讲了个什么故事我不知道,我想我那个年龄也不允许我知道。
后来我知道了这是一个“荆轲刺秦王”的故事,知道了电影里每一种颜色代表了不同的故事,知道里面的每一个演员都是当世顶级大咖,知道了《英雄》是中国第一部国产商业大片,知道了这部电影在当年饱受争议……
那时我对电影一无所知,但在《英雄》里,那宫殿的气势磅礴,沙漠里的万箭齐发,红叶林的飘逸厮杀,九寨沟的绝美皎洁……电影里的每一帧画面至今深深烙印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们祖孙三人坐在床上,搭着床单,直溜溜地盯着电视机。
正如痴如醉地看着,奶奶就把电视关了,说是看久了容易把电视烧坏(其实她是怕费电,但其实看电视不费电),明天还要早起上学呢。
拗不过奶奶,她这句话就像我平时晚上去别人家看电视一样,“电视看完了,你俩兄弟该回家睡觉了”。于是只能既满足又不舍关掉电视睡觉了。
此后每天都期待着夜晚的到来,这样就可以继续看电影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和大多数晚上一样,每晚看了不到半小时就被提醒关掉了电视,有时晚上还没得看。于是每次放入碟片都要花一段时间按快进键,终于快进到了上次看的画面,调整好坐姿便又直溜溜的盯着了。
这部电影我已经忘了看了多少遍了,但印象中没有哪一次是一次就看完的。
有一晚,也是看了半个小时左右,奶奶又催促关掉电视了。借着电影画面的光晕,我深情地望着她说:
“奶奶,93分钟不长,咱一次看完吧。”
那晚奶奶让我多看了十分钟。
十七年过去了,此后我便开启了漂泊的人生之旅,不停地换学校搬家,从西南山区,到东南沿海,再到中原北方。那部《英雄》我想一次看多少遍都行,不会有人在我看了半个小时就叫我关掉了。
而那些上学捡柴割猪草煮猪食的日常,晚上拿着手电筒溜去别人家看电视,又借着月光的指引回家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
张艺谋说,看电影是一场狂欢,是一场梦,是那个物质与精神极度匮乏的年代一种仰望星空般的快乐。于是他用《一秒钟》致敬胶片时代,想找到那久违的味道和情感。
而我,时常会想起当年晚上祖孙三人坐在一起看《英雄》的场景,那是我年少时代内心荒芜的精神食粮啊。
张九声,下一场《英雄儿女》,你准备去哪里看?
我想回家,回到那间小屋,叫上奶奶和堂弟,一起再看一次《英雄》,半个小时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