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汉莫的新片《蝴蝶梦》,砸了。
这位凭借着《社交网络》和《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正当红的影星,主演了一部“备受瞩目的烂片儿”。
无论是影评人、影迷,还是公众,都对这电影不满意。
MTC46、烂番茄41%,IMDb6.0,豆瓣5.6,成绩非常难看。
这部电影最让人不能容忍的地方,就在于它叫“蝴蝶梦”。
因为《蝴蝶梦》从来就没有平庸过。
1938年,《蝴蝶梦》(Rebecca)在英国出版。
作者是来自伦敦的达芙妮·杜穆里埃,那时她才31岁,长这样。
毫无疑问,杜穆里埃是个天才。
这既体现在她的容貌,也体现在她的文学创作——
14岁开始写作,24岁就出版了第一本长篇小说《钟爱》。31岁就写出了《蝴蝶梦》这样的传世之作。
出版才两年,《蝴蝶梦》就被希区柯克看上了。
1940年,希区柯克将它改编为同名电影;次年,拿下了第13届奥斯卡最佳影片奖。
《蝴蝶梦》到底多有魅力?
出版后立即大热,在1938年至1965年间,卖出了超过280万本。
小说被无数次改编,多次搬上舞台、大银幕和电视机,希区柯克的版本只是其中最经典的一部。
这种热度持续至今。
连《甄嬛传》最关键的线索和最高明的设计,都和它出奇相似。
在BBC评选出来的百大英国国民最爱图书榜中,《蝴蝶梦》位列第14位。
做个更直观的比较:和排在第10位的《简·爱》、排在第12位的《呼啸山庄》地位相当。
达芙妮·杜穆里埃的写作风格,也受到勃朗特姐妹的影响。
《蝴蝶梦》常被形容为“暗黑版《简·爱》”、“哥特版《简·爱》”。
这是一部畅销但不庸俗的小说。
常与以下标签联系在一起:哥特、犯罪、悬疑、浪漫、超自然……
其实在写作手法上,杜穆里埃并没有多大的发明,是在19世纪浪漫主义文学很常见的那种。
但她有一种能力——创作氛围。
“Last night I dreamt I went to Manderley again …”随着经典开场白,读者能被带领进入一场黑色梦中。
无论是微妙的心理描写,还是宏大的景象描摹,杜穆里埃都能使之笼罩在一种贯通全文的神秘氛围中。
制造暗潮涌动之感。
这种创造氛围的能力,在希区柯克的[蝴蝶梦]中相得益彰。
1940版《蝴蝶梦》太难被超越了。
一般来说,随着技术的发展,电影语言的可能性也得到了展开。
文学经典之所以为经典,不是因其一成不变,恰恰是因为它的生命力——
能够被具体时代问题时,激发出无限可能性。
随着时代视域的不同,电影表达的变化是理所当然的。
《傲慢与偏见》(2005)、《小妇人》(2020),都能在有珠玉在前的条件下,再创佳作。
《傲慢与偏见》2005版经典镜头
最明显的是,相较于讲好故事,更加重视塑造人物。
侧重点变了,演员的表演方式也变了——
以前注重线条的描摹,现在注重细节的填充。
人物更加生动,高清了。
比如1949版[小妇人]和2020版[小妇人]。
同样的情节,乔拒绝劳里。
1949版和舞台剧比较接近。
对话只有一个镜头,像是给舞台剧演员拉了一个表情特写。
2020版则用蒙太奇将二人的镜头剪辑在一起,对话感强烈,双头并进。
演员呈现出来的人物更为复杂真实,甚至晃动的镜头都带有情绪。
这就是对文学再创作的典型——
用属于当下的言说方式,再现经典。
可是这一切在[蝴蝶梦]的改编中都不起作用。
技术的革新,表演方式的进化,对于《蝴蝶梦》来说,作用可以忽略不计。
属于1940版的时代局限,反而成就了它。
比如黑白色调——
将书中所描写:
“大自然偷偷摸摸、阴险毒辣地步步紧逼……”“蓦然,我一眼瞧见了那放方宅,它隐没在铺天盖地、自然生长的灌木丛中……”极写意的表现出来。
这种有点表现主义的夸张、变形,用黑白灰来拍,比彩色更能抓住神韵。
比如鬼片儿专业户弗朗茨·沃克斯曼(他还配过《弗兰克斯坦的新娘》)的配乐。
还有更加单一但传神的人物塑造,这部电影演活了原著中描写的管家丹佛斯太太。
使之成为了一提到“蝴蝶梦”,人们就想到的三件事(其余为曼德利庄园、和开场白:昨夜我又梦回曼德利)之一。
这个本来就很偏执、极端、冷血的人物,正适合当时的表演方式。
当然,还有希区柯克大师级的镜头运用,蒙太奇。
他最知道如何用镜头成就演员的表演,勾观众魂魄。
更知道如何用蒙太奇叙事,以及这种叙事方式对故事本身的塑造作用。
相比当下的那些作品,镜头语言并不复杂,但绝对恰当。
《蝴蝶梦》本身的浪漫色彩、神秘色彩,在他的运镜中得到承载。
少即是多,给人有喘息的空间,才能营造出这种氛围。
再来看看2020版。
开场是这样的:
我们能呈现出来的色彩丰富度和画质都是以前无法比拟的,新版《蝴蝶梦》在其中选择了最奇幻的一种。
魔法学院那种奇幻,与浪漫主义的神秘无关。
而且这个原著中大费笔墨铺陈描写的梦境,在影片中大幅度浓缩,只有20s,而1940版,用了整整两分钟,120s。
新版运用了更复杂的剪辑手法,穿插着女主角的梦魇、故事中的一些元素,如R、扳机等等,然后很快切入到了和男主相遇的夏日。
这个开场已经说明了问题所在。
除非是守正出奇,真的运用了超级大胆的镜头语言,至少要像新版《阴风阵阵》那种程度,不然这种平庸的、流水线式的商业片模板,真的无法挑战《蝴蝶梦》。
说实话,2020版演员演技没啥问题,关键是导演的平庸,无法成就他们的表演。
前面说过,时代一定程度上成就了1940版《蝴蝶梦》无法取代的地位。
时代也成功地框住了2020版《蝴蝶梦》。
那些最平庸、最俯拾皆是的“进步”,片中都有。
尤为典型的是,当代电影常喜欢剖析人性,展现人性复杂的一面。
所以2020版给丹佛斯太太增添了人性。
增加了篇幅很短,但足够影响气质的对白。好像不说这么清楚,观众就看不明白似的。
阿看不得不说,这完全是画蛇添足。
很多时候,具体反而抑制想象。
留白更得神韵。无论是镜头语言的运用、叙事的虚实权衡、还是人物形象的刻画。
陈凯歌在拍《妖猫传》时说得特对,杨贵妃这个人就得虚,不能太实,要收着演。
不管整部片子怎样,杨玉环的塑造绝对是精彩的。
《蝴蝶梦》归根结底是浪漫主义的,是带着强烈主观色彩的自述体。
对于这种作品来说,你非要剥夺它主观的成分,那不是在成就这部作品,而是在浪费它。
就好像,1922年的《诺斯费拉图》,黑白、光线、默片、夸张,反而成就了它。
你非得拍个彩色版的,那不是不可能,而是太难了。
除非你像罗伯特·艾格斯,能拍出来《灯塔》那种,无论古今都为我所用,才能让人觉得有点儿意思,可以期待。
否则就是在玩火儿,不光毁了经典,还能烫到自己。
《灯塔》IMDb7.5,豆瓣7.2
改编经典,尤其是天才之作绝对需要谨慎,好了能激活经典的生命力,坏了就只有一种结果:关公门前耍大刀——将自己的平庸暴露得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