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要防杠，有没有妈妈气，对于普通人来说，仅仅是个人选择，基本上完全不会影响生活。但女艺人情况特殊，有没有妈妈气，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当年龄到达一定的阈值时，戏路会不会被锁死。你看杨幂唐嫣，生了孩子避而不谈，若无其事，就是要淡化妈妈气，还能在戏里谈情说爱。但是，我认为，有没有妈妈气和演不演妈妈无关。比如《演员请就位》里的倪虹洁，曾在节目里抱怨说，她现在都在演妈妈。可是，无论是《过春天》里的妈妈，还是《摩天大楼》里的妈妈，角色都没有什么妈妈气。在摩天大楼里，倪虹洁扮演杨颖的母亲，她只在回忆视角出现，两个人并没有同框过，基本上是独立的戏份。
倪虹洁饰演的妈妈是一个活色生香的舞女，流落于几个男人之间。她的美貌与自私，与这些男人的纠葛，让她常年处在危险之中，引发了杨颖和弟弟的故事。这个母亲，是极具诱惑力、人物饱满复杂的一个角色，是整个摩天大楼故事重要的引线，异常出彩，堪比主角。《过春天》里也一样，倪虹洁饰演的母亲是一个二奶，整天沉迷于麻将和party，对自己跨境学童的女儿，不管不顾。她有自己的生存技能和人物际遇。
所以当我听到倪虹洁在节目里那样赌气发言时，还挺诧异的。我觉得她把总是饰演妈妈这件事，符号化了。女演员到了这个年龄，能不能演妈妈？当然能了。因为大部分中国女性到了这个年龄，母亲是她们的社会身份之一。戏剧来源于生活，如果连母亲都不能饰演，那还剩下多少生活的质感？我们所反对的高龄女演员演妈妈，是反对影视剧里面符号化的妈妈：沉浸在家长里短当中，任劳任怨含辛茹苦，输出贤良淑德父纲夫纲子纲的价值观。这是反潮流反时代的刻意规劝与洗脑，这样的妈妈在剧中通常要么圣母，要么恶毒，是刻板化的工具角色。
但是如果母亲只是一个女人的社会身份之一，她有自己丰富的人格，充沛的情感，四通八达的其他社会身份，也不吝于露出内心的灰色地带，这种妈妈为什么不能演？非要都演小女孩才叫有出路，这是不是有些反向歧视？美剧中很多女性角色也是母亲。比如，《大小谎言》中的四位女主，她们故事的展开，就因为她们同为一个幼儿园班级的家长。但是你会觉得每一个角色都有生长，有情欲，有挣扎，有内心深处的隐痛，都和孩子无关。特别是尼可基德曼饰演的母亲，你会觉得她吹弹可破的白色肌肤下，全是破碎的细胞。她体面的精英生活，在她神经质的时隐时现中，摇摇欲坠。
在这样的前提下，她之后去心理咨询师那里，表达自己对死去丈夫的家暴，有性虐待快感的眷恋时，你丝毫不觉得奇怪。你会把剧中的妮可基德曼，单纯当成一对双胞胎的母亲来看待吗？绝对不会。她是一个立体的中年女人。
所以，是不是妈妈不要紧，关键是你是什么样的妈妈。我们不喜欢看，或者女演员们介意的，是有妈妈气的那种角色。一看到你，就想到你的孩子，而不是你本人的魅力。
看《演员请就位》几期，黄奕虽然时常把自己的女儿挂在嘴边，泪眼朦胧地描述这些年的绝境。但我反而觉得她身上没有妈妈气，也没有生活的苦相，反而是飘在生活之上的破碎感，那种痴男怨女混不吝的易碎易崩溃。就感觉，这位大小姐平日里不干正事，生活就是爱情里的你死我亡，随时随地要和背叛她的男人同归于尽，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所以黄奕演的《风月》里的大小姐和巩俐演的大小姐截然不同。最后一场在仓库里的告别，巩俐演出的感觉，更多的是端庄，骄傲，深情里藏着释然，决然。
黄奕的演绎，充满着耿耿于怀的绝望。她的身体，眼神，语态，晃晃悠悠，都让你觉得她心如死木，一转身就会去自戕。
我研究了一下这到底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黄奕的眼睛。她的眼睛不仅大，而且瞳仁深邃而闪烁。眼角微微向下，有一种深情而弱势的小鹿美。
加上她的新闻都是遇人不淑的错付，所以无论她生了多少孩子，你都会觉得她仍然会为爱赴汤蹈火。你看小S，三个女儿在两岸三地观众的眼皮子底下长大，她也时常把婆婆、老公挂在嘴边，总是出来圆场擦屁股。但你要小S去演一场生死诀别的爱情戏，你还是会相信的。
因为小S身上就是有黄奕一样的破碎感，她常常喝多录视频哭给大家看，展现了超出理性的失控。你会相信她有万般苦楚，等待释放。这就是一个女演员身上珍贵的戏剧张力。
郝蕾也是，这些年骂骂咧咧发神经，闪婚闪离，又结又离，生了一对双胞胎。在《春潮》里你能感同身受她的欲望和叛逆，和她长得极其相似的谭卓，因为眉目多了一些温婉，演起来多少会吃力。顶配版是周迅。我记得《乐队的夏天》里，马东揶揄周迅，你到底是爱音乐还是爱音乐人？周迅笑着坦然：我爱音乐，所以爱上了音乐人。wow，一句话，一部怀旧电影。周迅的眼睛也是充满故事感的，嘴唇有薄薄的倔强。她和贾宏声的恋情，就像一首绝望的诗歌。她看向李亚鹏的眼神，一眼万年，像纵身一跃的深渊。
所以周迅才能在如此高龄的情况下，还能演出小女儿如懿的灵动与深情，虽然刚开始皮相有些出戏，但她就是能用气质和演技让你信。
破碎感是高龄女演员的一条路，她们身上还有情欲和撕裂的痛苦，神经质的敏感，没有妈妈气的去性别化，演什么角色都行得通。
还有一种没有妈妈气的路线是高智感。妈妈气一定是温柔的大爱无疆的，温峥嵘如果演妈妈，一定是那种铁面无私，兵不血刃的班主任型，你打心眼里会琢磨，这个妈妈是个女强人吧？肯定在别的地方有点东西。因为温峥嵘长相棱角分明，眼距近，眼神铿锵有力，说话简洁明了，还带一丝挑衅，充满着现代女性的智慧与强势。
《公关》里的黑人女boss，《亿万》里的两位正反派太太，都是妈妈，但你只能在她们身上看到说一不二的霸气，还有能玩弄权谋的狡黠之气。
倒是没有结婚生子的马苏，身上有浓烈的妈妈气。她说自己在排练的时候，觉得像两位年轻男演员的姐姐，可我看着演妈妈毫不违和。可能和马苏的长相也有关系吧。马苏长着一张贤惠清秀的脸。智力感，神秘感，距离感，都没有。更重要的是，她自己口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把她定位在了一个喜欢嚼舌根、深陷八卦泥潭之中的市井形象。
她在节目里也是如此，一口东北话，话密又多，整天乐呵呵的。说起自己的陈年往事，有一种一拍大腿，大喝一声「哎哟，就害了我这张破嘴」的即视感。所以演员真的要与生活的距离远一些，我记得马苏和孔令辉恋爱那会儿的通稿，那些尘嚣甚上的知音版恋情细节，比如马苏不要孔令辉的钱与荣耀，自己买房，赚一点钱，就给自己的新房买一样奢侈品，还是能为这个演员加一点聪慧独立女性人设分的。
我都能想象，如果现在的马苏要去演倪虹洁的那两个角色，多少会让人出戏。她身上没有堕入红尘的脂粉气和神经质。所以倪虹洁在某种意义上是成功的，她饰演的母亲有血有肉，有爱有痛，你再看到她本人，绝不会产生母性的联想。所有高龄女演员的困境，其实不是角色的困境，而是整个影视大环境的困境：怎么样多一些非母本位的中年女性角色供中年女演员选择？我脑子里想到的电影只有《亲爱的》、《找到你》，这种还是母本位为主的电影，《送我上青云》跳脱了母亲的社会身份，而《春潮》只是小众文艺片。只有《风中有朵雨做的云》里的宋佳，是近几年少有的有癫狂母亲角色的大众电影。又或许是整个社会的课题：我们如何看待母亲？她是应该循规蹈矩，为母则刚，还是应该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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