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艾席蒙小说《请以你的爱找寻我》(Find Me),小说《夏日终曲》的续篇,据说2022年会出电影《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的续篇。
书中有两句话让我眼前一亮,特别聪明,是说“没有人因为借了别人的愉悦而破产,我们只有在不想要任何人的时候才会破产。”愉悦的经济化,无意间也道出了这部小说的消费主义焦虑。小说作者艾席蒙非常擅长暧昧情感的逐渐清晰化的过程描述,而年龄焦虑在其间也不断讨价还价。
小说心心念念的是中产阶级迫切索取的一种生命感,借着爱情和性的愉悦,来表达出来。最大篇幅的两部分主要围绕两个人,艾利欧和他的父亲——尽管两个人的年龄相差非常大——和他们分别遇见的情人的邂逅及相爱的过程。
虽然双方都在小心翼翼地伸出爱的试探的触角,但是那种对于爱的生命体验的迫切,就巧妙掩藏在试探的背后。那瞬间的爱的达成与体验,几乎能够弥补过去被长久空置的生命的虚无感。生命因为邂逅,沟通,性爱,而瞬间被填满。而父子之间再默契,互动(包括他们的艺术体验,守夜行动等),都无法带来那种爱的缺失带来的无生命感的状态。
艾利欧在和奥利弗重逢之前在教堂的音乐会上邂逅了一个年纪大他一倍的男人。这种完全重复他父亲的爱情际遇,又逐渐增加了历史的厚度。成年的艾利欧的同性爱不再像少年时期的试探那样充满一波三折,但是性爱的体验却温柔而强烈。这一切都得益于他们的中产阶级生活方式。艾利欧帮着他的情人查询情人的死去父亲的一个谜,这个谜,关系到他这位死去的父亲的一位钢琴教师,希特勒期间对于犹太人的迫害,以及这位死去父亲为什么会放弃音乐事业等等。尽管没有给出谜底,但是一切都指向早已被重复一千遍的约定俗成的二战犹太人的故事,而历史情境下的生命的中断与废置所构建的巨大缺失感,在他们身上得到补偿和延展。
尽管都是在真诚的体验生命,这种生命体验因为年龄的差距和代沟的裂痕,更显得沟通与贴合的难得,但是它仍旧是一种消费主义。愉悦感,在《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中虽然充满了重重障碍而越发显得高潮迭起,但是不可言说的倾向性和最终的分离,让这种愉悦感成了一种叛逆和反抗,尤其是年龄的越矩,双重让这种愉悦感的最终获得,显得尤为可贵。艾利欧父亲的这段爱情际遇最终走向了结婚生子,异性恋千篇一律的归宿。很快也就淹没在了故事的洪流之中。而艾利欧与这位一直都在怀念和寻找父亲的中年男人之间的爱情,仍旧是在重复《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的愉悦感。并且,它还小心翼翼地不让这种愉悦感的找寻和体验,避免走向消费主义。
但是,奥利弗的一句话,彻底暴露了他们的这种生活的程式。在美国结婚生子的奥利弗要离开纽约,搬到西部的一个城市教学。在他离别的派对上,他邀请来了两位出于暧昧期关系的好友,一位男性,一位女性。这位男性是他一直都照面的同性恋,有男友;这位女性是他瑜伽课上认识的。他同时对两位都有性幻想和彼此的好感。这种感情和倾向的暧昧性,一直都是奥利弗的特质。《请以你的爱找寻我》同样也在离别派对的事件上,沿用着这种特质。
而艾利欧却说,自己很小就表现出来的同性恋的特质,以致于他的父母应该很快就知晓了他的性倾向和迷恋的对象。而奥利弗的对生命的体验和索取,不仅仅长期出于试探和想像,而且还游离于婚姻与家庭这种正统道德的边界。这种情感的暧昧与道德的模糊,终于在艾利欧的想象中的呼唤之下(就像简爱在关键抉择的时候听到罗彻斯特先生的呼唤一样,但是更富逻辑性,更顺理成章和动人。同样艾利欧曾经弹奏的巴赫的音乐,也早已开始了呼唤情感回归的预演),清晰而坚定地浮出水面。
为了他们的遇见,作者在小说中安排了长长的预演,仿佛让人觉得圆满的幸福,并不总是能经得起推敲,只能是结尾,不然怎么可能有圆满的幸福的呢?但是,即使这样,他们的遇见和蜜月旅行,也充满了不可期的美丽。这就像《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中的那段旅行,只是它不再有着悲伤的结局。愉悦感不再是他们关系建构中的主要体验对象,在他们陌生的旅行体验中,对家庭和伦理体验的叙述,并同性恋文化的传承,得以突出。
艾利欧的父亲已经去世,他和奥利弗,已逝父亲的年轻的妻子和孩子,还有失忆的母亲,一起住。艾利欧的父亲和年轻妻子生下的男孩也取名奥利弗。小奥利弗和奥利弗的对话,凸显出同性恋情感教育的传承性。“以前,他每天早上都为我敲开蛋壳,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敲。在美国,没人教你这些。我也这样为我的两个儿子敲蛋壳。”奥利弗这样告诉小奥利弗。
作者叙述道:“这孩子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俩都知道,而我早已不在人世的父亲也同样知道,一直都知道。”而代表异性恋女性的生育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任务,退居二线了。或许一切都有完成时,不管是《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的青春期体验,还是《请以你的爱找到我》成年期体验,最难的就是让生命饱满,让情感爆发,让这一切走向意义,而不是停留在消费主义,这也是最应该真诚坚持的关键。
小说仍旧在同性恋的文化传承上着笔,他们相遇的最后极短的章节《返始》中的蜜月中,途经了希腊,并去了希腊同性恋诗人卡瓦菲的故居。他们一起用希腊语朗诵了卡瓦菲的《波塞多尼亚人》(小说并没有明说是哪首诗,不过根据他们描述诗歌的内容,应该是这首诗:他们的节日最后总是伤心地结束/因为他们想起了他们也是希腊人),小说这样写道:“波塞多尼亚人用希腊音乐和希腊仪式来庆祝节日,每个人都倾尽所能,以唤醒那早已遗忘的先祖的习俗和语言……”。
虽然小说中并没有明说卡瓦菲是同性恋,但是卡瓦菲的同性恋身份和他的诗人身份同样著名。艾利欧和奥利弗朗诵卡瓦菲的诗歌,同时也是在暗示同性恋经历碎片的漫长历史后,希望也能等到他们的“日出时刻”。因为我们“从未分开过,你唯一需要做的只是到这里来,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