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演员请就位2》开播以来,最有火药味的一幕。
因为李诚儒说自己受评论影响,没有看过《无极》,陈凯歌导演坐不住了,说李诚儒是“生活和沉浸在过去时代中、感受到过去辉煌的一位老艺人。”
如果对互联网还有点记忆,应该记得《无极》15年前的口水仗。
《无极》就是个怪胎电影
《无极》这个电影真的很奇怪。
它的特效是曾经为《功夫》做过特效的公司做的,镜头数量多达上万。当时内地刚刚开始在电影制作里用CG技术。
美术也非常厉害,整体风格超现实。虽然很多造型夸张到可笑的地步,比如谢霆锋这个金手指:
刘烨的黑羽衣:
但是,这个金手指在导演的意图里,想表达的是“千夫所指”,象征绝对的权力;而刘烨的黑羽衣的概念是“死物的迷恋”。除了这些,电影中别的造型也都有符号学的象征意义。
《无极》的美术设计,是日本漫画家正子公也和拿过奥斯卡最佳美术指导的叶锦添带来的美术团队做的。
正子公也原来和陈凯歌沟通过后,做出来的一些美术设计更夸张,比如刘烨的“死物的迷恋”、真田广之的鲜花盔甲、谢霆锋的鸟形头盔。
叶锦添的团队进入《无极》剧组后,把其中一些设计推翻重做了,比如王妃倾城的造型。
这些也正中《芝加哥论坛报》一位评论家的看法:“《无极》的世界,应该是艺术总监在统治地球。”
当年路透社也说《无极》就像电子游戏。这就是这部商业电影最大的问题:美术风格出彩,叙事和台词拉胯。也就是“碎片化”[3]。
它的主题和概念是“爱与自由的故事”;但是故事破碎,人物模糊,角色时不时会讲一堆大道理。
比如电影中满神和大将军在树林里的对话,就和莎翁戏剧《麦克白》中,女巫和麦克白的对话类似。
这一次《演员请就位2》指导《无极》片段的是郭敬明。在后台的采访中,郭敬明非常委婉地说他觉得自己驾驭不了这个片段——里面的台词都非常“哲学”,对演员的要求就是“不要出丑”。
《无极》在体裁上属于“寓言”。这种体裁对于商业电影本身就不是太友好,它更多出现在一些作者风格明显的艺术电影里。
而且,陈凯歌导演在他自己的作品里倾诉欲又非常强,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一遍一遍地阐明自己的创作初衷。在好莱坞摸爬滚打多年的罗伯特·麦基,对这种创作状态有一个经典概括:“天才作家如果写了坏剧本,那一定是他们被一种想要打动观众的愿望所驱使”。
所以,当年进电影院看《无极》的观众,预期这是一部服化道精美、故事简单明了的商业大片。他们没想到出现的却是一个五彩斑斓,人物不知所云的电子游戏,自然会非常愤怒。
今天的人都记得胡戈当年做的《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当年韩寒也写了博文:《我们一直错怪了张艺谋》,在博客上被顶得很高。
这场闹剧持续了两三个月,最后以胡戈的道歉结束。
当年放言的“五年内没有人看得懂《无极》”,如今十五年过去了,《无极》的口碑显然没有要翻案的迹象。导演可能忘了,像《大话西游》《美国往事》这样多年之后才被发现的沧海遗珠,永远是少数。
陈凯歌为什么要拍《无极》
陈凯歌为什么会把《无极》拍成这样?
答案可能是,第一,他想拥抱市场,不拍完全文学性的东西(80年代他拍的都是经典文学改编过来的);第二,就算是拥抱市场的商业片,他也想“夹带私货”,表达自己的观点。而且,他不擅长写剧本。
陈凯歌不是突然从《黄土地》走到《无极》的。以《霸王别姬》为分界线,前面四部都是在体制内拍的电影,没有明星,也没有绚丽的摄影。
除了主旋律电影《大阅兵》,另外三部《黄土地》《孩子王》和《边走边唱》,基本奠定了陈凯歌个人的导演风格:注重写意,善于营造氛围,主题深奥晦涩,喜欢在电影里探讨宏大命题,而且,一般人看不太懂。
1984年的《黄土地》被看作是第五代的里程碑作品,当年在知识分子界引起非常大的轰动。中国电影家协会原秘书长饶曙光当时在四川大学读文艺学研究生,因为读了报纸的推荐特意跑到红星电影院看《黄土地》,后来跟人讨论的时候,不敢说自己没看懂。
电影《孩子王》1988年在戛纳电影节首映的时候,侯孝贤都忍不住“太闷了,不知道要表达什么”,结果电影不仅没有得奖,还被现场的电影记者们签名授予了最让人厌倦的”金闹钟奖“。
而且,前一年,张艺谋的《红高粱》在柏林电影节上拿了金熊奖。
陈凯歌曾经去美国做客座教授之后回国,关于他回国的事情,有一个段子流传得非常广——洪晃告诉陈凯歌,张艺谋的《红高粱》在柏林得了大奖……10分钟后,坐在马桶上的陈凯歌说了一句,“丫过去是我的摄影师呢!”这个段子不是真的,但是很多人都觉得像他。
虽然《孩子王》在戛纳不成功,但是制片人徐枫看到了他的才华,邀请他拍《霸王别姬》,而且,有芦苇和李碧华把关剧本。陈凯歌那时没有太多杂念,进入了纯粹的创作激情,与徐枫讨论的也全是怎样把片子拍好。
在《无极》之前,《霸王别姬》之后,陈凯歌导演的电影有《风月》《荆轲刺秦王》和好莱坞全英文电影《温柔地杀我》,每一部都在向商业靠拢,尤其是《荆轲刺秦王》,在《英雄》之前,陈凯歌就把这个史诗题材大片搬上了银幕。
《风月》是陈凯歌趁热打铁拍的,制片人还是徐枫,票房和口碑上都不成功。
相比于《霸王别姬》之前的电影,《风月》最大的变化可能是,导演本人开始迷恋一些大制作和明星阵容带来的观赏性,而且相比于《霸王别姬》,它的人物没有那么可爱。
哪怕同样是张国荣、巩俐主演/《风月》
后来的《荆轲刺秦王》筹备3年,中国大陆、中国香港、日本、美国多地合拍,投资高达8000万人民币——同时期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前期制作成本100万美金,在当时已经算是巨资。
今天横店影视城的秦王宫,就是当年拍《荆轲刺秦王》造的。
陈凯歌在上映之初喊:“自愿购票,观影后若不满意可当场退票”。结果,电影上映之后,内地票房只有1000万,在1999年的戛纳电影节上就拿到一个技术奖。
和《无极》一样,《荆轲刺秦王》的舞台戏剧感也很强,但是它改编自历史真实事件,陈凯歌又回到了他最擅长的人文历史哲学领域,所以这部电影口碑上还不算彻底失败,甚至一些人觉得这是一部被严重低估的神作/《荆轲刺秦王》
《温柔地杀我》是应好莱坞邀请去拍的,一部典型的好莱坞情色惊悚片;作为好莱坞新人导演,陈凯歌也没有在国内当导演的话语权。但是陈凯歌在商业转型上确实走得越来越远。
冯小刚曾经半开玩笑说:“像陈凯歌这样的导演,就应该好好呆在象牙塔里,思考人类、民族性的精神问题。”。
也许不是假话。
不只是《无极》一部怪胎电影
《无极》虽然烂,虽然被骂得厉害,还被国外片商退片,但是没有赔钱,甚至赚钱了。
不管陈凯歌拍《无极》是不是受了张艺谋《英雄》的刺激,但是当时的中国大导演们肯定都受了李安的《卧虎藏龙》的刺激。
不然他们不会在短短几年内拿出一堆疑似近亲繁殖的电影,《英雄》《千里走单骑》《满城尽带黄金甲》《夜宴》…….都有叶锦添的美术、谭盾的音乐、鲍德熹的摄影、袁和平的武术指导。
而且这批电影基本都赚钱了。
台词都是不说人话的莎士比亚戏剧风格台词,高度舞台戏剧化的表演风格,故事疑似copy自经典悲剧——《哈姆雷特》《麦克白》《雷雨》,或者能在古希腊悲剧里找到原型。
外国人还给这种电影取了个专属名字:“古装艺术大片”,武打片进阶版。
而且,他们都希望这些电影能像《卧虎藏龙》一样卖到国外,如果能进入北美主流电影院就更好了(而不是艺术电影院)。这一点差不多只有《英雄》做到了,和《卧虎藏龙》的差距也很远。
《卧虎藏龙》北美票房是2亿多美元,《英雄》是五千多万,后来的差得就更多了。那几年张艺谋说的是:“在海外市场这个大饭局上,中国电影不过时一碟花生米,是小菜、凉菜,还不是顿顿都能上桌。”
但是在国际市场,一部华语电影要卖出去,得看跟发行商的关系。
这也许是这种电影出现的政治逻辑;但是,说话直来直去的“小钢炮”冯小刚说出了这种电影的商业逻辑——“好拍、好卖、好过”。
《一地鸡毛》这样的现实题材,你永远不知道它哪里可能“触雷”/ 《一地鸡毛》
拍这种电影,剧本不复杂,有现成的顶尖制作团队,而且不像现实主义题材总归会触及意识形态的问题。《夜宴》不是冯小刚有感而发要拍的,就是想拓宽戏路,证明这种电影自己也能拍。
而且,拍完这种大制作之后,再拍小成本电影会简单得多。冯小刚拍《夜宴》之前的电影是《手机》,豆瓣评分7.3,电影比《夜宴》有意思得多,但是导演自己说“票房一定是《夜宴大赢”。因为当时投资体量小的电影,在排片上就是往旁边挪,尤其是还没有操作过大体量电影的导演的片子。
和《无极》同档期的《如果·爱》投资也有七八千万,用了张学友、金城武、池珍熙三个明星,陈可辛当时觉得已经算大片了,但还是亏本了。这件事让他意识到了在内地做大片的必要性。
陈可辛2008年还在采访里说:“《如果·爱》在内地上了两个星期,票房很好,但是到《无极》上的那天,一夜之间一个厅都没留给我。全世界没有一个国家是这样的,因为我们银幕不够,这就是现在中国电影一个完全歇斯底里的状态。”
后来陈可辛转去拍投资3亿多的《投名状》,定下演员和故事结构之后,就确定了可以上2008年贺岁档。虽然《投名状》不是他擅长的题材,电影也赔钱了。
在2005年左右就有人提出这个问题,“去年两三部电影的票房占了全年90%以上的票房”。
但是直到观众都看吐了,这种电影才消失了。
2005年,张艺谋的电影《千里走单骑》和《无极》在年底前后脚上映,因为这两部电影当时国内就有一波“中国式大片”的讨论。
当时大家都不知道最后结果是好是坏,导演陆川说:“如果是顺着1990年前的路子走,到现在中国电影能够是一个多元的超市,有很多产品,观众也可以知道自己想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