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柏辛身上始终有一种强烈的自由感。不同于那些喜欢在风格上标新立异,但作品总是有迹可循的创作者,她和她的音乐,更多呈现的是模糊又动人的状态。那是种不明确的引领,有点像她慵懒的嗓音,包裹着她的精神乐园,成长轨迹,还有对这个世界的热爱与不屑。
2019年年底,迷恋《骇客帝国》和《银翼杀手》里赛博朋克风格的她发布了个人第二张专辑《无限意识 Meta Ego》,并在主歌《Manta》的MV里扮演一个被“猜不透”的女人创造的人造人。有评论说,这张专辑从概念到创作,是整年华语原创音乐的高光时刻。
专辑发表不久,刘柏辛接到了《歌手》节目组的试音邀请,她唱了几首自己的原创,包括主打歌《Manta》,试音结束后,她觉得希望不大,“我也看这个节目,大多数参赛者都有非常惊艳的唱功,选曲也和我的风格不一样,我的创作风格对大多数来说是陌生的”。就在准备离开时,总导演洪涛对她说,“虽然你也许不适合这个节目,但我们也想把这样新鲜的创作人介绍给观众”。
跨年夜当晚,刘柏辛收到节目组的正式邀请。几天后参加新一季《歌手·当打之年》的录制,她的身份是“奇袭”歌手,这晚,她奇袭了华晨宇。
新京报记者 郭延冰 摄
开始唱:
“做女团?我更愿意自己”
从小学习民族舞和钢琴的刘柏辛,在高中时发现了自己的唱歌天赋。她读国际部,寄宿制,一周回家一次,在校期间不能使用手机,所以每次回家都报复性地使用。那段时间,她用手机录了一批翻唱作品,发在网上,渐渐被人注意到,但她影响力最大的领域还在学校。
每次学校组织艺术节,其他班级都是集体设计节目,她的班主任则非常潇洒地丢下一句,你来弄吧,刘柏辛便开启一个人就是一支队伍的模式,包揽所有表演。
高一暑假,她报名参加了湖南当地的中学生才艺比赛,拿了第二名,虽然整个比赛到最后都没有播出,但比赛当中,认识了很多唱歌的朋友,其中一些人后来陆续到北京发展,大家现在仍不定期地聚会。
那是她参加的第一个比赛,初衷只是为了逃避暑假的社会实践,比赛的地方离家近,走路五分钟就到,而且参加社会上的比赛,在同学中是件挺酷的事。最兴奋的她爸爸,认为第二名应该有个代言,看到湖南卫视主持人汪涵代言了辣条,觉得可以帮到她,“我爸特别逗,他在娱乐圈没有任何资源,他不是认识汪涵,他是认识做辣条的”。
随后,她参加了《中国好声音》的选拔,下载很多伴奏唱demo,但在最后的正式录制前被淘汰了。她从那时开始试着写歌,用下载的伴奏,填上自己写的旋律,没告诉任何人,“都是些悄咪咪地创作”。
高二学期,她收到一封微博私信,对方是《K-pop Star》节目组的中国工作人员,听了她在网上的翻唱,希望她可以去韩国参加新一季的海选,提供往返机票,期间包吃包住。她点开对方主页,看到加V的认证,就答应了。
刘柏辛是那一季唯一的中国选手,以为会很快被淘汰,结果一直比到了决赛,在韩国生活了半年时间。
《K-pop Star》是完全工业化的娱乐体系,就像一条高效的流水线,不间断地打磨选手,从而制造出可以被最多人喜爱的偶像。
比赛期间是封闭式管理,四个人一间练习室,每天练习十几个小时,所有行动都要申请,不允许使用社交网络,不允许独自出行。比赛越到最后,管理越严格。去练习室外的小店吃碗方便面,成了她仅有的自由时刻,前提是因为她已经足够瘦了。
同组的两个女孩羡慕她可以点一些想吃的东西,她们每顿饭只允许吃沙拉,“这件事对我触动挺大的,太惨了”,刘柏辛说,“她们在生活中根本不胖,只是在镜头里会显得重一点。”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并不适合这种养成方式,在那个高压环境里也不开心,有了退赛的念头。
半决赛直播时,比赛场地已经换成容纳万人的体育场,那是她第一次登上大舞台。团队为这场比赛准备了很久,她一直是兴奋型的选手,无论现实压力多大,只要登上舞台,就都忘了。但那天表演,刘柏辛出现了失误,在她的rap环节,她忘词了,整一段rap没有说出来,卡在台上。那是段硬背下来的韩语歌词,她不知道意思,也没法即兴补救,就站在那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和团队最终还是顺利晋级决赛。评委YG公司杨贤硕在点评时解释,她不懂韩语,这个失误就算了吧,不用怎么扣分。那是整季比赛不多的慰籍时刻,但没有改变她心里的想法。在决赛表演后,评委问舞台上的刘柏辛,是否愿意成为女团。刘柏辛给了肯定的回答后补充,但我更愿意自己。
2016年的刘柏辛
神奇体质:
“厉害选手都被淘汰了,为什么我还没有?”
刘柏辛有一张容易被记住的脸,轮廓分明,眉眼柔和,在时尚语境里,这一类通常被称做“高级脸”。作家阿什利·米尔斯在讨论模特行业规则的著作《美丽的标价》里引用过这样一个概念,好模特的标准是拥有“瞬间的特质”。毫无疑问,刘柏辛拥有这种“瞬间的特质”,那是一种轻松可以跨越审美偏见的天赋。
在去年年底发布的apple music《2019年百首最佳歌曲榜》中,她是唯一同时跻身中国地区榜单和美国地区榜单的中国音乐人。在潮流纪录片《我们的浪潮》里,她与牙买加音乐人iKONG合作的一段即兴雷鬼,被网友称为“开口跪”式演唱。
她总可以在不同风格中,毫无违和感地存在,融入,并被接受。就像她既是专业生产偶像的《K-pop Star》节目四强,也是习惯轻视各种偶像的《中国新说唱》节目四强。在这两个审美导向,价值判断完全不同,甚至相悖的节目里,固有的偏见在她身上都已失效。像是互联网精神的现实延展——越是自我的,越是世界的。
不被束缚,是刘柏辛做音乐的一个态度前提。在她参加过的所有比赛节目里,无论成绩如何,她都没有让节目的标签成为自己发展的路径。她在《中国新说唱》期间有一段创作高峰,留下了几首传播度不错的作品,但刘柏辛认为,那是为节目而写的作业,并不真正符合她的审美。“那些歌为了比赛放弃了很多个人的风格。我已经做到我尽可能的让大家觉得OK的东西”,“我没指望靠这些一夜暴富,那都是一些个案,我心里清楚,我就是当一个体验”。
经纪人Niko说,刘柏辛在节目期间一直“佛系闯关”,每场表演前,都跟她打电话说,这轮肯定被淘汰,回家了。结果每次都糊里糊涂地晋级,到比赛的最后阶段,刘柏辛电话刚拨过去,Niko就先开口,淘汰了吗?刘柏辛觉得自己参加比赛总有神奇的经历,“我好像就是有这种体质,在《K-pop Star》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我,就是我亲眼目睹了很多我觉得超厉害的选手,在我眼前被淘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没有被淘汰”。
《中国新说唱》结束后的几个月,刘柏辛忙碌于活动和演出,特别想写歌,写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但她发现自己写不出来了,因为体会不到生活微妙的东西,而微妙的东西是指什么呢?刘柏辛说,都是些闲着才会关注的小碎片,小感受。
StreetVoice街声共同创办人贾敏恕记得刘柏辛的迫切,那段时间,刘柏辛在微信里不停地发新作的demo给他,很多并不完整,甚至有明显瑕疵,但仍可以从这些作品里感到闪光的东西。那是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魔岩文化签约的艺人里,个别创作者都有类似的特质,纯粹、自我、无法类比,难以复制。
在《中国新说唱》里被贴上rapper标签的刘柏辛,两年时间发了两张创作专辑和一张EP,更偏向说唱的作品只有两首,更多时候trap的唱法已被她融入到自己的体系里,成为风格的拼图。
她暂时没有一首所谓的“热歌”,但似乎每首歌又都足可以代表她。两张专辑和一张EP的名字分别是《2029》、《2030》和《无限意识 Meta Ego》,那是未来的标准。
新专辑主打歌《Manta》的封面及mv
红不红:“不想蹭哥哥的热度”
2018年年底,笔者在北京郊区的影棚第一次见到刘柏辛,那天她要拍摄新的mv,在化妆间里很像一个高中生,随后走去场地的过程时,略带稚气的感觉也未改变。直到实拍开始,音乐声响起,监视器里的高中生瞬间变身。
影棚里的气温让身着夏装的刘柏辛不得不在几组镜头拍完后,迅速裹上一件巨大的棉衣休息,重新高中生起来。她开始自嘲自己已经凉了,不光体温,还有事业,Niko补充,其实事业早就开始凉了。
她们应该是最乐于嘲笑自己不红的团队了,事业回忆常被窘迫占据,两人定的事业目标是五年内脱贫,四年内巡演能带上自己的化妆师。
她们做过一次南方五站的小型巡演。每场演出刘柏辛都是自己化妆,有一次卷发棒因为质量不好烧焦了,又从外卖平台订一个,结果质量更不好,差点把头发烧了。Niko负责现场的视觉呈现,场地技术人员经常在她连上电脑后露出惊讶表情,因为没见过视觉部分打开的文件是幻灯片。五站之后,两人决定停下这次已有流浪感的巡演。因为刘柏辛唱得实在太快,现场很少互动,不到一小时能唱完15首、16首歌。她们想到的解决方式是赶紧回家,再写一张专辑,等下回巡演时歌就足够撑满表演时间了。
再次见到刘柏辛是在2019年的冬天,关于不红的吐槽还在继续。有点不红到了新的阶段,急于和他人分享的感觉。刘柏辛说,前段时间和朋友去郊区玩,天冷,穿了件大红色的羽绒服,被其他游客看见,过来问她,你是,这的服务员吧?去参加商业活动,主办方派车来接,两人下车后被活动的工作人员拦住问,你们家艺人呢?
2019年年底新专辑发布后,李佳琦邀请她一起做直播。李佳琦是刘柏辛堂哥,两人的父亲是亲兄弟,一个随母姓,一个随父姓。直播时,李佳琦对刘柏辛非常宠溺,有粉丝问,你们在哪认识的?弄得李佳琦哭笑不得,我们是亲戚,当然在家认识的了。兄妹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刘柏辛刚开始跟视频学化妆时,还在当柜哥的李佳琦就送她一些小化妆品,帮她画韩国一字眉。专辑发布之前,刘柏辛希望在稿子里不要提及哥哥,觉得自己没有新作品,会让人感觉在蹭热度。
李佳琦发与妹妹的合影
刘柏辛的粉丝习惯叫她鱼鱼,是她原名刘昱妤的谐音。三年前,她把名字改成刘柏辛,因为平日里很少有人念对读音,最离谱的直接念成刘星婷。“不是为了怎么样才改的,只是不方便。”
她比较在乎艺人这个称呼,更希望别人称她音乐人。她说在韩国比赛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对音乐创作是极其自私的一个人,无法为了满足大家期待而变成另一个人,音乐人与艺人不是路径的问题,是质地的分别。她第一次在湖南参加才艺比赛时认识的朋友,后来大多签约了公司,以练习生的身份参加了这两年大火的综艺节目,私下见面时,朋友们都很羡慕她,因为她不用经历那个体系里很多残酷的事情。
她也不是完全没有经历过。韩国比赛期间,因为语言问题,女团作品分给她的演唱部分很少,大多是rap环节,自己又很喜欢唱,没办法调和,“在韩国,当女团创作上的自由是非常小的”。从韩国回来之后,她开始申请学校,首选哥伦比亚大学,被待定;申请纽约大学,被拒绝,最后去了偶像Lana Del Rey曾就读的纽约Fordham大学国际金融专业,学校提供半奖和四年的住宿。
她从小对纽约有执念,去了之后发现城市并不友好。“总之过得非常不开心,都快抑郁了,在那座城市你看不到未来”。那时她总去一家湖南菜馆吃饭,每次临走时打包一份炒鸡杂带回宿舍吃三天。写歌成了她最后的稻草,第一张专辑部分歌曲就是那时候写的。半年后,她休学回国,成为职业音乐人。
与此同时,Hiphop已是成为全世界年轻人的生活方式,不再局限于说唱、街舞、涂鸦这样的传统的街头门类,更多文化正在渐次融入,新的审美和浪潮就像一种通行的“手势”,代表着更迭和变化,她开始越来越自我,也越来越国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