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拉姆那样的底层女性 何时才能换取生存生活保障

这两天有一条让人心痛的新闻。成都阿坝的一位网红拉姆，被前夫用汽油焚烧，全身90%烧伤。

仅用了半天，拉姆在水滴筹上筹到了100万，但是因为烧伤太严重，不幸离世。这件事本来我昨天就想说，但是想了想，国庆是春节的代偿，这一年大家都过得挺心碎，就放到今天来说，必须得说。
事情的来龙去脉，相信部分人已经在谷雨实验室的报道，和微博上看到了。
拉姆与前夫唐某结婚十几年以来，一直被前夫唐某家暴，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今年5月，他用板凳砸了拉姆的右半身，造成拉姆右臂骨折。家暴的原因都是鸡零狗碎，这次家暴的原因是唐某在网上打牌输了钱，心情不好。拉姆在今年五月和唐某协议离婚，两个儿子各跟一个。在协议离婚会后，唐某把刀架在小儿子脖子上，还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河边，告诉拉姆不复婚就杀了他们。
拉姆迫于无奈，和唐某复婚，在复婚不到10天的时间里，拉姆又被打了两次。拉姆下定决定离婚，是因为她为了躲避家暴藏起来，唐某找到了她的姐姐卓玛，把卓玛打到左侧眶骨骨折，住院三个月。在这之前，拉姆每一次报警，都不是因为家暴，而是唐某到拉姆娘家去寻妻滋事。拉姆怕祸及家人。而每一次，警察都以一句万能的清官难断家务事收场。离婚后，拉姆想要改变自己的人生，她拍短视频，想着努力挣钱，把抚养权争回来，攒钱给孩子读书，不想让孩子重复自己的命运。

她告诉卓玛，她的背上像是背了块巨石，但是这次离婚之后，背上的那个石头已经放下来了。离婚三个月之后，这块石头冲进拉姆的家，在她身上泼满汽油后纵火焚烧。拉姆在ICU深度昏迷13天，全身90%以上烧伤，除了烧伤还有6、7处刀伤。拉姆最终在网友的祈福中离世。拉姆在短视频里很美，有一种古典而坚韧的地母气质，嘴角永远朝上，手上始终带有泥土，你会觉得她身上充满原始的希望与善良。以至于我在转发这条新闻时，用了三个好漂亮。转发后我做了反省，用好漂亮来表达惋惜，是对她命运轻浮的概括。她的人生，必须上升到社会结构性来反思。

假若有同样的底层女性，不够美好，甚至无法自知被盘剥，助纣为己虐，且根本没有能力出现在我们视线能触及到的范围，她们是否没有资格得到帮助和解救？像拉姆这样一个完美受害者，做了一切行为、制度范围内的自救和反抗，最终香消玉殒，依然得不到全然的惋惜和愤怒。
有人说哀其不争，她就不该嫁人生子，有人甚至认为，她出于母亲的身份也应该先反杀，拥趸万千。

何不食肉糜啊，简直不是人啊，别说男女双方因为睾酮造成的生理差距，拉姆是否能够反抗，就算她强壮到足以抗衡前夫，就应该去杀人吗？
人死了，问题是解决了，她面临的骨肉分离和法律制裁，你替她去承担？看过《刘氏女》吗？看过柴静的女子监狱报告吗？反抗不反抗，两头都是绝路，她们只是徘徊的可怜的行路者。
对受害者的苛责，这让我想起前两天，看过的一篇文章。文章的主角叫王慧玲，她和拉姆一样，也是一个标准的基层女性，也就是底层女性。她出生在安徽大别山，下面还有两个弟弟。

中专毕业之后，她没有回到农村做一名赤脚医生，想去上海打工，遭到了她母亲的辱骂。她义无反顾去做沪漂，推销袜子，洗碗，服务员，吧台，领班。最后考了日语一级证书，嫁给了一个英国人，在精神上挣脱了自己的囹圄。她见证过无数基层女性的陨落，身边大多数女孩都能坚持两年，然后消失回老家嫁人。即便异常聪慧的女性，还是会抱着婚姻改变命运的想法，嫁给城里男人，哪怕那男人吃喝嫖赌、好逸恶劳，同样把女性当成生育与家务工具。但，这是很多底层女性改变命运的天花板了。为什么？因为观念。大家都知道，重庆巫山童养媳马泮艳。13岁被当成童养媳卖出去，14岁就生了孩子，之后自救逃出生天，去了广州。到了广州又遇人不淑，和当时的男朋友生下了一个有重度自闭症、重度癫痫的女孩。她如今一个人带着女儿，买着水果，艰难度日。

她已经算是幸运的，能够独立生活。她的幸运来自于她的勇敢，和她的表达天分。她只读过两年小学，但她在微博上的求助与情感表达，愤怒、抱怨与舐犊情深，都极其生动准确。才能让她能够依靠流量，勉强维生。我一直把她当成好友交流。我很喜欢她，她把女儿打扮得干净漂亮，还会给她编复杂的辫子。她们母女俩脸上，没有命运的灰尘。直到有一天，她在给女儿找重庆江北区新开的一家特殊教育学校，说找不到。我自然而然地问她，你有没有打过电话给卫生局或者教委？
她说没有，百度上没有地址。我突然意识到，她说的找不到，仅仅是求助于搜索引擎和人肉出动，带着女儿去江北区寻找。我把两个地方的电话找到了发给了她，发完之后觉得很难过。

因为我觉得我自然而然能想到的关联与办法，就是一种命运的优越。她为什么用那么笨的方式，去寻找一个对于她们母女至关重要的地方？因为她没有社会体系通畅路径的概念。（如果有人知道那个特殊教育学校在哪里，请评论里告知，感激不尽。）我们大脑里储存的价值观、思维方式、行为方式，都是我们教育环境与生活环境的结果。这件小事足以让我感到惭愧和震惊，我以为以社会对她的关注与帮助程度，她在网络场域里的熟稔程度，已经充分显示了她对现代文明的融入。我从没有想过一个底层女性，她即便会上网，通过网络救助自己，但是经历对她的人生依旧有着思维模式、行为方式、价值观惯性的铭镂，拖慢她的重启进度。

一个看似无比简单的问题，我们习得得天经地义，但对于底层女性来说，需要在繁杂沉重的生活里，付出成倍的时间与学习成本，才能在正常社会里博得一席之地，枉论铭刻在骨子里的价值观了。马泮艳靠自己养活自己和女儿，依然得不到全然的支持与同情，她被攻击，被嘲讽，被立典型。甚至有人让她杀了女儿，一了百了。以马泮艳的聪慧与品格，她要是不是出生在大山里，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你说她们为什么要结婚生子？她们没有其他生活方式的样本。你问她们为什么不离开家暴男？因为她们被家丑不可外扬桎梏。你问她们为什么一定要生儿子？因为她们传宗接代的宗族性耻辱感。

她们艰难险阻才能得到肉身的自由，跨到精神自由的那一步，是比肉身更难的跋涉。我们有没有耐心？有没有同理心？去包容、等待、帮助她们的觉醒？她们的不争，难道不是社会的错？难道不该与有辱焉？网络是一个局部的平面，让我们误以为，我们所生活的圈子里，男女平等甚至对立。像马泮艳和拉姆这样懂得用网络打开沟通渠道的女性，坚强、自信、勇敢的女性，依旧逃脱不了翻来覆去的厄运，没有人能顺着网线，扶起她们落到实处的生活。底层女性依然得不到保护，没有选择人生的自由。

前两天还有一条新闻，海南一位父亲，把自己智障的儿子推下了海，他和老婆有四个孩子，除了智障的大儿子还有三个女儿。父亲说，儿子出生之后，乙醇中毒致残，没有行为能力。老两口除了要负担智障的儿子，还要负担孙辈——这个智障的儿子生了三个孩子，都由儿媳妇带。38年，大儿子拖累家庭负债80万，所以才动了杀念。在这个新闻里，我读到很多。母亲生了四个孩子，智障儿子和三个女儿。儿媳妇和智障的儿子生了三个孩子，自己抚养。多余的那三个女儿，大约这些年的生活也并不会好过。这只是父子之间的悲剧吗？我看到这条新闻背后，都是底层女性的饮泣声，谁又能救她们于苦海？

经历与见证过这些的王慧玲说了几点真相与建议：
1、男性还是希望靠性别红利来压榨女性，对于很大一部分女性来说，婚恋一旦出现歧途，那就是万劫不复，她们人生的容错率太低了。
2、在底层女性里，生育不自由是普遍存在的，基本上可以认为女性在用生育权去换取生存生活保障。所以她觉得，彩礼是必要的。
3、如果你进入婚姻，就是为婚姻打工获得生活保障，如果这样，为什么不直接为社会打工换取保障呢？
王慧玲当然也遭受了攻击，从相貌到婚姻，从文化到品行。

比较可悲的是，这样的底层女性发声，遭到上流社会的诟病与排斥，最需要读到这些的女性，可能读不到。即使读到了，可能也没有能力走出自己的困境，即便走出了自己的困境，突破了自己的命运阈值，依旧要面对整个社会对她们的诘问与质疑。哪怕足够凄惨，哪怕已经死去。就在10月1日，联合国大会纪念北京世界妇女大会25周年最高级别会议上，习近平主席发表了讲话，他说：要让性别平等落到实处。我们要消除针对妇女的偏见、歧视、暴力，让性别平等真正成为全社会共同遵循的行为规范和价值标准。我们在等待那一天的来临。那么，在等待的过程中，即便我们做不了什么，即便我们觉得她们愚昧落后，能不能给予最基本的耐心与共情？能不能在她们遭受不公、暴力、盘剥的时候，不要再加一份来自上层人的苦口婆心了？你不是她，你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有的人活着，就是幸运。积点口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