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有部“文艺片”真是把影迷们等苦了。
之所以期待,是因为导演张律,一位以独特的视角观察东亚的人,你总能在他的作品里看到兼具“中日韩”特质的东西。
而这部《福冈》明显延续了导演过往的风格,总之你想要的张律都能在这部电影中寻得。
《福冈》
经常会有人埋怨张律的作品不好懂,因为他的影片并没有紧凑的情节感,初看只觉得人物在情绪中打转,像一朵朵云飘来又飘走。
而这次的《福冈》从一个少女的突然闯入开始,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剧情开始诡异。
她的名字叫素丹,出现在书店却不买书,甚至上演了一场“勾引大叔宰文”的戏码,她长着一张学生妹的脸,穿着校服,却要拼命证明自己已经21岁。
虽然故事因“色诱”而起,但素丹和宰文并没有执行这个龌龊的动机,他们反而一同出去旅游,来到了日本的沿海小城福冈。
宰文一路都在抱怨所有钱都是他花的,而自己则一无所获,但冥冥之中,却是他心甘情愿踏上旅途,你甚至可以猜想,素丹的出现就是要带他来到这里。
他们在福冈的街头游荡,随后毫无预兆地直直扎入一家居酒屋,这家店的老板正是宰文想要在福冈见到的人,他曾经的情敌海骁。
随后,一个“往昔爱情故事”因为两个男主角的到齐得以重新开启。
两个年近半百的大叔开始讲述老掉牙的三角恋故事,他们曾经同时爱上了一个名叫顺伊的学妹,但学妹却同时爱上了他们两个。
对于顺伊来说,和两个男人同时在一起不是件难事,甚至不必选择,但宰文和海骁却要她必须选择一个更爱的男人。
最后顺伊离开了他们,宰文和海骁则同时失去了一生挚爱,在随后的28年里成了情感上的行尸走肉,从感情到生活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摧毁。
素丹的神情是游离的,她对这种故事只表现出了有限的兴趣。在她眼里,大叔们是爱看黄片、深陷“纯情男”角色无法自拔的老古董,他们的爱情故事泛着古旧的腐味,只供自己把玩和消遣。
但宰文和海骁的重逢也很有趣,这已经是28年之后了,他们身上再现出幼稚的孩子气,深情和自私交替重现。
很多长段对话都多亏了这两位老戏骨,他们把这个烂俗的校园恋爱故事诠释得极其逼真,甚至有些中年人破败的喜感在。
而素丹就像顺伊的虚拟替身,她带着顺伊的问题重新盘问28年后的两个男人。
比如,如果再做一次选择,会接受她同时爱着两个人吗?如果当时接受了顺伊的选择,现在会不会完全不同?
但他们的回答仍是否定的,素丹则非常无奈地回答“总不会比现在更差吧”。两个占有欲上身的男人如今还在试图说服对方顺伊当时更爱自己,甚至还搬出了猜拳的儿童游戏……
在两个中年男人沉迷于叙旧的同时,素丹偶然进入了一家古书店并遇见了日本女孩Yuki,她把一个日本小人偶交给素丹,还说她们曾遇见过,但素丹却对此毫无印象。
此后,素丹的轨迹逐渐偏离了两个大叔,她展开自我探索,最后和Yuki之间擦出了“爱情”的火花。
而两个老男人仍停留在荒谬的竞争中自我疗愈,他们再一次忽视了“新的顺伊”已经走远。
在张律的每一部电影中,地域和空间都在叙事中扮演着独立的角色,之前有豆满江、庆州,这一次则是福冈。
福冈是日本最古老的城市之一,由于地理位置靠近韩国和中国,它曾是中日韩贸易和文化交流的中心,直到今天,许多中国人和韩国人仍选择前往并定居福冈。
而在片中反复出现的Hakata Port Tower更加具有标识性,它建于1964年,代表着中日韩三国文化遗产的交织,这个塔在片中出现多次,就像是引导梦境的灯盏。
《福冈》里的许多细节都能体现这种文化的共存状态,比如三个女性角色,偶遇的中国女子,日本书屋的Yuki,还有说韩语的素丹,中国女子曾梦见自己在这里独自哭泣,Yuki拿着一个小玩偶与素丹不断相遇……
在她们之间,巴别塔不再存在,虽然讲的都是各自母语却仍能互相理解,相较于日本的那些大都市,福冈其实更加多元,以至于在此发生的一切梦境情节都如此自然。
当然,张律的电影里还有电影、诗和书籍。
比如咖啡馆的墙上贴着《弗朗西斯·哈》的海报,素丹拿着一本韩译的《金瓶梅》,这是本在中国家喻户晓的书,却很少有人真的有兴趣阅读。
除此之外,片中的中国女子在读村上春树的中文版新书《刺杀骑士团长》,还有一个装成哑巴十年没有说话的居酒屋客人吟诵了一首《爱的殿堂》。
所以很明显,这三个年轻女性的联结是有象征意义的,而“中日韩三国之间复杂的历史交错”也是张律惯于隐藏在电影中的母题。
《福冈》不只是一部叙述“老男人追忆青春”的故事,或许爱情只是它的一股表层情绪。
作为一个“三人行”的故事,《福冈》很容易让人想起导演的前作《春梦》。
拍《春梦》时,张律拍着拍着就觉得“我们现在是在做梦?我们到底在干嘛呢?”
而在《福冈》里,书店成了一扇可以穿越的任意门,书店狭窄的过道空间则类似于人们的潜意识,当镜头在满满的书籍包裹之下穿行游荡,就像另一种星际穿越。
说到底,《福冈》仍是部有着鲜明作者标签的影片,比如东亚跨国遗产的主题、城市景观的展现、诗歌文学的引用,以及在大多数东亚电影中甚少被作为主题的种族歧视问题。
片中还有一个小插曲,当他们三人同时出现在满是日本上班族的电梯里,宰文不合时宜的狂笑让所有日本人不动声色地逃离。
哪怕福冈再多元,这些不愉快还是经常会有,他们并不是绝对的共同体。
而本片另一个象征性的标志就是诗人尹东柱,因为张律和尹东柱一样都出生在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自治州,这位诗人毕业于首尔的延世大学,也是张律现在任教的大学。
1945年,尹东柱死在福冈的监狱里,享年28岁,这个数字与片中“别离的28年”也是个对照,《咏鹅》和《福冈》都可以被视为对尹东柱的悼念。
张律的影片是非常独特的,看第一遍时缥缈轻盈,往往是第二遍才能觉察出一些细微之处的妙笔。
正如我们看到的,两个男人追忆着幽灵一般的爱人,而最似幽灵的素丹则找到了相爱的女孩Yuki。
似乎在福冈这个地方没有什么不能发生,或许梦的终点就是清醒吧。
就像《福冈》结尾苏醒的宰文一样,他在书店中醒来,素丹消失了,海骁消失了,福冈消失了,这样的落寞,如此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