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吉卜力发布《千与千寻》20周年庆功图。
2001年7月20日,《千与千寻》在日本正式上映。后来它成为了影史中最为重要的动画电影之一。
不仅如此,今年也恰逢吉卜力的创始人宫崎骏先生80周年诞辰,在不久之后即将到来的北京国际电影节,我们将迎来国内银幕难得一见的吉卜力工作室纪念专题,以及国内首次即将呈现的4K最新修复的宫崎骏大作,敬请各位影迷期待。
宫崎骏创造的动画电影世界,无疑是生动的、独特的。
当然,如果作为宫崎骏的粉丝,你只是看到了他作品中的童真与温情,还是远远不够的。宫崎骏作品最大的魅力便在于他构建出了一个平行于现实世界的另一个世界。
他搭建这个国度的过程中,有夹杂着对时代变迁深情的凝望与关照,对个体命运深刻的洞察与怜惜,并将这种沉重的痛苦糅杂在漫长而持久的探索过程中,所以最终呈现出外壳看似奇幻,而内核则是带有反省和批判思想意识的作品。
当你真正沉迷在他的世界中就会发现,那种对于昔日历史与现实社会形成的互文、隐秘的关系,早已早不知不觉中成为吉卜力的特色与信仰。
即使如此,有的人在看完宫崎骏的作品后会提出质疑,质疑他将自身厌世、逃避现实的思想情绪鲜明地注入作品与角色中。
对于这种说法,我不认为是错的,如果你真的了解宫崎骏的成长经历,会发现他是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
在宫崎骏的童年中,残酷的二战早已对他幼小的心灵产生不可泯灭的痛苦记忆。四岁时,他生活的宇都宫市遭遇空袭,城市大部分被毁,正当一家人挤在他伯父的小汽车逃难时,路遇一位抱小孩的母亲恳求搭车,而准备伸出援助之手的小宫崎骏却遭到了父亲与伯父的阻拦。
也正是这件事的发生让宫崎骏的心理产生了一种罪恶感,这也为他日后电影中持有的反战与赎罪主题埋下了伏笔。
之后的宫崎骏也深受母亲影响爱上了读书,但由于母亲体弱总是生病,尤其是1947年后,母亲身患结核病在床上躺了九年。
所以母爱对于宫崎骏来说是缺失的,这也是为何宫崎骏的作品中总会若隐若现地出现着母爱的缺失与代替这样的元素。
后来,也正是因为母亲的孱弱多病需要辗转多地医治,所以宫崎骏的童年少年时代总是在搬迁中度过,学习计划与进度总是被打乱,学习成绩是直线下降,与同学之间的友谊也难以建立,至此他的性格变得内向沉默。
加之对战争的厌恶与憎恨,对政府及进步分子虚伪面孔的鄙夷,他的泄愤之情油然而生。
所以仔细观赏宫崎骏作品的影迷会发现,他的电影中很多人物角色或多或少地夹杂着轻微的病态心理、或者遭受着致命的身体病痛,亦或是难以言说的精神折磨。
也正是少年时代经历的种种,反战、赎罪、母爱、病疾构成了他作品中复杂的人文高度。
所以宫崎骏的作品总是看似有意试图逃避现实,背后却是最大程度地拼命接近与抵达真实,有着强烈的对现代人物质生活与精神世界的拷问与救赎。
比如宫崎骏的成名作《风之谷》就较为明显地体现了宫崎骏的思想精神。
漫画版《风之谷》的晦涩与阴郁在动画版中是未怎么保留的。电影中人类遭受着前所未有的死亡威胁,带有强烈毒性的植物组成了令人望而却步的腐海要吞噬了周遭的一切。但人类的可笑之处在于即便面临疾病和死亡的挑战,却仍要用内斗的战争方式掠夺抗争。
所以宫崎骏将人类在生存时遇到的心理困境,化为风之谷族长吉尔的与多鲁美吉亚王国的女皇库夏娜身体上的残疾加以体现。
吉尔是被毒孢子释放出的气体感染,最后会导致肉体石化,而库夏娜则是在与虫族搏斗的过程中造成了单臂与双腿的缺失。
不可否认的是,人类所犯的罪孽最终会受到自然的惩罚,带有母亲这种象征性隐喻的腐海在面对子女任性地辜负时,选择了将要决绝地告别。
好在娜乌西卡这个主角的存在是带有救世主意味的,她最后奇迹般地存活,看到了再生后的美丽世界,最终实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当她懂得了纯净的自然与污浊的人类不可分割后,便完满地实现了救赎的意义。
之后的《天空之城》中,宫崎骏直接将母爱这一元素鲜明运用,宫崎骏的弟弟曾直言电影中的海盗婆婆神似母亲。
最有意思的是整部电影,最终人类的救赎是靠一个叫巴鲁的男孩,作为绝对的女主希达,虽贵为拉普塔后裔与继承人,却未能像《风之谷》中的娜乌西卡那般肩负起拯救人类社会的责任。
而且需要注意的是,电影中的反派罗穆斯卡与希达同样来自拉普塔王族,其人物的心理扭曲与病态欲望颇为明显。
我想宫崎骏此次在电影中将伟大的使命赋予现实世界中的平凡男孩巴鲁,而非他心中理想国度的幸存者希达时,就是直接表达了自己对现实生活的憧憬。
毕竟经历了战争创伤和经济泡沫时代的日本,还是置身于大力发展经济文化等方面,整体呈现出一副国泰民安的和谐气氛。
那时候的宫崎骏思想也有所波动,即当今的日本无论如何变化,世界最终如何达到崩溃边缘,也阻挡不了人类前进的步伐。
于是,之后的创作中,宫崎骏将作品主题更多地放在了亲情与自然上,直到1992年《红猪》的问世,人们看到那些熟悉的元素又回来了。
在宫崎骏的作品中,《红猪》算知名度较低的一部,宫崎骏大师用了轻松诙谐的风格为我们娓娓道来了这部带有自传性质的故事。
来自意大利的波鲁克曾是二战英雄,但战争胜利后,波鲁克开始患上了所谓的战后创伤,一面是反战厌战情绪,一面他又沉迷于对武器的热爱与收藏,执着于打败挑衅自己的对手。
所以这样的波鲁克在遭受近乎病态的心理折磨时,直接因囿于诅咒变成了猪,自己心爱的飞机也坠毁化为残骸,他以近乎自毁的方式承载着心理疾病,同时也宣告自己理想主义的灭亡。
当然,电影中的救赎任务则由两位女性角色承担起来,她们有着母亲与爱人的多重意义,爱着波鲁克的菲奥不仅用自己的设计让波鲁克的战机重生并有意弱化了战机的战斗力,还解除了波鲁克被附体的诅咒。
吉娜作为波鲁克的青梅竹马,抚慰了波鲁克受伤的心灵,两位女性反战的意识鲜明又统一,从最初的自我救赎到拯救男主,看得出这个时候的宫崎骏在九十年代初因左翼理想遭受了重创后的极度不满。
他用反英雄和反战的方式批判和解构日本政府出现的极端思想,也含沙射影地用电影中波鲁克的对手柯蒂斯指代当时的美国总统里根,并对他提出的圣战思想坚决予以鄙视与反对,而最终普度众生的也终将是爱好和平的善良之士。
而日本和美国的关系也的确同电影中两位男性角色做得那般,军事之争演变成了海上的打拳击,讽刺了日美两国心知肚明的把戏。
在《红猪》之后,宫崎骏花了几年时间打造了属于自己的巅峰大作《幽灵公主》,而这部作品在我看来是宫崎骏诸多作品中最优秀的一部。
这部作品是宫崎骏对传统文明的流失、人类自处困境的一次深刻思考。
而这种匹夫有责的大爱充满了思想性高度,同《风之谷》一样,他把这种心理焦虑用肉体疼痛的方式在角色身上鲜明体现出来。
比如主角阿斯达卡的右臂受到诅咒后,肉体逐渐会被吞噬,而看似带领人民享受优越物质生活的黑帽大人则遭受了自然的反噬,手臂断掉差点性命不保。
而黑帽大人建立的打铁村落也是以破坏自然为前提但不自知,这里的人以麻风病人与妓女等边缘群体组成,在被主流社会排斥后,不得不将同情自己遭遇的黑帽大人视为精神上的依托与领袖。
这活脱脱的就是一副现实社会的缩影,他们所谓的自我救赎也不过是违背自然规律、违反和平原则的小丑行为。
作为真正要救赎人类的领袖阿斯达卡,肩负的使命与责任明显要比《风之谷》中的娜乌西卡与《天空之城》中的巴鲁大得多。
因为横亘在原始森林与现代世界之间的阿斯达卡首先要尽到调解者的职责,即人与自然、工业文明与传统文明的对峙,如何友好化解彼此之间的冲突,只有做到这点才能实现全人类的救赎。
所以说,在这部作品中,宫崎骏的野心和格局较之以往作品要大得多。在即将进入新千年时,宫崎骏多的是重新审视世界的思想与包容世间的大爱,但明显感觉到他对现实社会是充满希冀的。
不过有时候你要承认,每个人早晚有一天会与自己、与万物达成自我和解的,宫崎骏也不例外。
2004年之后,宫崎骏推出的作品更注重情感上的共鸣了。
比如《哈尔的移动城堡》中,我们欣喜地看到了宫崎骏作品中少有的爱情元素,《悬崖上的金鱼姬》中波妞与宗介之间的一见钟情与两小无猜,《起风了》中借昭和时代的大背境下,强调了男女主人公的生离死别与悲剧命运。
有人说从《哈》开始,宫崎骏变得不再那么犀利了,内心因年龄的增长与周遭环境的变化变得柔软起来。
其实宫崎骏高度的人文思想与复杂性的哲学思考一直都在,那些有着童话般色彩的故事,内核却是以警世之姿来告诫人类,唤醒人类作为自然子孙的灵魂,若不及时收手,如此消费人类遗留的文明,怕是我们真的要走到末日边缘。
而最后人类再也无法实现自我救赎的可能,更不会出现救世主这样的存在,迟早会遭到大自然还击给我们那灭顶的报复与惩罚。
只是没有了曾经的年轻气盛与愤世嫉俗的态度,宫崎骏想以一种温情纯真的方式为观众尽可能多呈现美好的写实主义画卷,少一些戾气与抱怨。
也正因为如此,我们热爱宫崎骏高瞻远瞩的人文思想以及带给我们美好的感官视听体验,他成就了自己,成就了吉卜力,也成就了一个被现代世界的人们所痴迷的世界!